叩门,吃茶敬酒,都暗藏玄机,传讯表意。茂管事这敲门的方法应是其中之一。过了一时,门内响起脚步声与起闩声,门板开了半扇,一个穿熟褐缎长衫的白面胖子视线扫过茂管事,定到张屏身上,微微一愣,随即笑容满面揖道:“贵客驾临,小店怠慢。恕罪恕罪。着实对不住,店内当下满客,没有空客房了。”茂管事仍旧不紧不慢道:“公子着实困倦,掌柜可能通融?”褐衫男子眼尾堆笑:“张大人本是拿八抬大轿都难请来的贵客,小店合该焚香敬迎,只是大人也知道,这几日城中戒严,进出不易,往来客人多有滞留,小店连马厩都拦出一些做了通铺,着实无法待客。”抱拳连连作揖,“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张屏道:“我已被罢官,不是什么大人,掌柜无需这般。天快亮了,不然我先在大堂坐一坐,看早上有无人退房?”那掌柜一怔,面露难色:“张……公子也知,城中都是巡卫,小店这里不单做饮食生意,若公子在堂内坐着……”张屏道:“没事,有人来查了,我同他们说。”掌柜的神色更艰难,正要再开口,茂管事慢悠悠道:“公子不然就先回去,老爷另有住处备与公子。公子身负御赐法典,久留于浑浊之处恐有不敬之过。”掌柜的腿一弯,扑通跪下了,砰砰几个头磕在地上:“小人万死,叩见万岁圣典。”张屏眨一眨眼,皇上赐的刑典只是一部总纲册,不甚厚重,他本先托给嵋哥保管,嵋哥说守着这个肝颤,睡觉都不敢合眼,他就又仔细包好装在小书匣内背在包袱里了。见兰大人、到察院、上公堂、去谢赋家他都未曾提起,原来茂管事知道。他遂解下包袱,捧在手内,肃然道:“请问掌柜,天亮之后,可能容我看一看那位多日前突亡于街边名叫散材的客人曾住过的客房?”掌柜的颤着嘴唇,正要说话,他身后又飘出一个声音:“芹墉兄?”淡青的人影走近,是柳桐倚。“果然是芹墉兄,我就猜到你要过来。”掌柜的迅速侧身挪出空档:“张大人,正是这位贵客订了大人想住那间房。”茂管事向柳桐倚行礼:“小人请桐少爷安。”柳桐倚讶然笑道:“竟是茂叔,望代请姑父安,并问徽弟好。看来芹墉兄是从姑父处来。“掌柜的脸色仿佛待烧的纸钱一般,努力殷勤微笑,茂管事后退两步:“既然桐少爷在此,小人便不再多扰,先回去向老爷复命了。请公子与少爷早些安歇。”张屏还礼:“多谢茂叔。”柳桐倚亦一同别过。一旁掌柜的尤在思量如何将圣赐宝典和张屏供奉入内,尚未拿捏出恭敬字句,柳桐倚已笑吟吟向张屏道:“张兄,先去房中说话吧。”张屏点点头,将令掌柜的腿肚抽筋的包袱背回肩上:“嗯。”掌柜的赶紧朝窝在桌椅堂柱后咬指观望的几个小伙计瞪眼挥袖,两个反应快的一溜烟跑来,边哈腰边擦楼梯:“二位贵客小心脚下,上请,上请~~”掌柜的目送张屏与柳桐倚的背影往楼上去,擦擦额头的汗珠,眯起双目。这位前知县张大人,实实是深不可测。他老人家,当真被罢官了?